朴海广:永远对世界保持善意
童年的海广几乎是在各大医院度过的,母亲告诉我,小时候其他孩子的娱乐活动,比如看电视,玩游戏,海广几乎没有享受过。
刚上学时,海广因为肌张力高,难以控制自己的手指和腕部,别人5分钟就能写完的作业,他可能需要2-3个小时,每天晚上海广都到11点以后才睡觉,早上5点钟还要起床进行居家康复练习。
02我很幸运,遇见很多好的老师和同学
上世纪80年代,在那个义务教育还没有普及的年代,国家已经出台了随班就读的政策,1988年《中国残疾人事业五年发展纲要1988-1992年》中提到:“普通班中要吸收肢残、轻度弱智、弱视和重听等残疾儿童随班就读。”
但?在现实生活中,受家长理念影响,部分家长不认为残障子女有受教育的价值,加上当时普通学校的无障碍设置并不完善,导致残障儿童随班就读比例并不理想。
海广母亲在当地一所小学任教,因此海广到了上小学的年纪,有机会进到普通学校念书。
海广好像意识到上学的机会对自己来说得之不易,因此他特别勤奋好学,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。海广母亲告诉我,小学1-3年级,海广每次考试都是满分。
即便有政策的保障,海广自身也很争气,母亲还是觉得只有儿子能独立行走,将来才能持久地适应普通学校的节奏,加上如果骨骼完全发育成熟,海广独立行走的机会更加渺茫。
因此小学6年级时海广休学到韩国接受了一场手术,母亲告诉我,那场手术需要截骨,从而改善海广关节和骨头的变形,疼痛程度可想而知,连大人都会望而却步,但海广在手术前后从未掉过一滴眼泪。
术后经过一段时间的康复,海广可以完全独立行走,此时他终于完全具备了在普校学习生活的能力。
上学期间,海广遇到了很好的老师和同学。他记得小学时,学校组织体育活动,每个班的同学要在一起参加列队比赛,海广走得比较慢,老师就安排他走在队伍的后面,但也全程参与。
⊥这样,海广一路从普通小学上到了普通高中,他总说这一路走来很幸运,也很感谢老师和同学对他的关心。
03高考失利≠人生失败
〈似顺畅的求学经历,海广在背后付出了比普通人更多的努力。因为肌张力高的缘故,海广写字其实要比常人花费更多的力气和时间。
小学和初中时期,海广的成绩一直保持的很好,还顺利考上了当地重点高中——延边一中。
高中的学习任务加重,尤其是分科以后,有了文综和理综考试,三门学科综合在一起的一张试卷,更加考验考生的做题速度,写字慢的海广并不占优势。
为了弥补自己在速度上的短板,海广每天晚上都会练习写字,他想要通过大量的练习提高自己的写字速度。
2013年教育部还没有出台肢体残障考生高考延时的政策,因此海广按照普通生的标准参加了高考。
面对“一考定终身”的高考,大多数考生都会比较紧张,普通人可以通过深呼吸、转移注意力等方法调节情绪,然而这种紧张的情绪落在海广身上,带来了更明显的肢体反应,他的半个身体都很僵硬,原本已经练习得接近常人的写字速度,在这种情形下也无能为力。
海广最后的高考成绩并没有达到平时的水平,家人朋友无不为他感到惋惜,甚至有亲戚得知他的成绩直接哭了出来。
海广母亲告诉我,亲戚们正是知道海广这一路走来多么不容易,所以才会格外为他感到遗憾和不甘。
海广并没有因此意志消沉,他还反过来安慰家人,海广告诉母亲:一个人的学习能力并不是靠他上什么样的大学决定的。他说自己正是因为上了一所普通的大学,没有很大的考试压力,所以会有更多自由的时间可以学习其他感兴趣的知识。
2013年,国家大力支持并发展大规模开放式网络课程MOOC慕课。上大学期间,海广通过MOOC平台学习了很多国内外知名高校的管理学、心理学课程,还考取了很多专业证书。
海广母亲告诉我,海广虽然坦然接受了高考失利的结果,但高考的过程还是给他留下了不少心理阴影。
因为大学学习会计专业,母亲一直鼓励海广考注册会计师证书,但起初海广一直对此避而不谈,直到后来在一个前辈的建议下他决定专心备考。
事后他才告诉母亲,之前不想考的原因是,担心考试的过程再发生类似高考的经历。
我不知道海广用了多久走出高考失利的心理阴影,他没有主动跟我们提起,也没有抱怨过当时的政策对残障考生不够友好,他只是告诉我们过往的一切都是他成长宝贵的经历。
04当一个公司愿意雇佣一名残障人士
毕业后,家乡市残联向海广抛出橄榄枝,如果到残联工作,海广的生活应该会更加轻松惬意,但他选择走大学所学专业的职业道路。
毕业后的前两年,海广全职在家学习,顺利考取了注册会计师和中级税务师的证书。
注册会计师CPA证书是会计行业公认的高含金量的证书,考试分为专业阶段和综合阶段,其中专业阶段包括6门课程,考取的难度也很大。
根据中注协发布的相关数据,我国持有CPA证书的人数只有33.5万左右,CPA历年考试的通过率基本都低于30%,而持有CPA证书的会计从业人员才享有在审计报告上的签字权。
拿到了CPA证书的海广就业之路是否一帆风顺呢?2019年9月,海广开始在网上投递简历,他将工作地点锁定在了北京、上海两个城市,可现实是,即便他持有CPA证书,求职的道路还是比较曲折。
后来一家事务所的面试官被海广坚强乐观的性格所打动,海广收到了这家事务所的offer并顺利入职,虽然工作内容偏行政类,但他有幸遇到了一位好领导,让他学到了很多数据处理技巧以及工作方法,这使他在后面的工作中受益匪浅。
海广内心还是想从事专业的审计工作,他会在本职工作之余,跟所里有经验的前辈请教学习会计和审计经验。所内一位有经验的前辈经理这样评价海广:他学东西很快,脑子很灵活,但只是速度上慢一点,需要更多的时间。
海广目前在上海一家会计事务所做审计工作,因为自己的经验还不够丰富,因此他的工资收入水平并不高,去年一整年,海广几乎全年无休。
管工作处在艰难的爬坡期,海广还是觉得要对未来保持希望,他利用业余时间加入了审计行业的一些社群,计划向更有经验的会计师咨询交流,不断提升自己的专业能力。
海广在外工作5年,整个过程并不怎么顺利。海广表示:“这种现象是多重因素造成的,比如人们常常会觉得残障群体行动不方便,无法完成工作任务。然而,事实上很多残障人士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,我们同样可以顺利地完成工作任务。很多障碍其实是人们想象出来的,而这种偏见往往是因为人们在平时没有接触到这一群体,没办法理解我们的真实情况。”
作为这个群体中的一员,海广说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努力寻求机会,争取在社会上靠自己的能力站稳脚跟。
他觉得,当一个公司雇佣了一名残障人士,并且ta能通过自己的工作为公司做出贡献,那么这个公司以后接受一个残障人士的机会就可能多一些,社会上这样的公司多了,人们的观念也会渐渐改变,提供给残障人士的机会也就越来越多了。
05永远保持善良
海广笑起来的时候,几乎是露出满口的牙齿,眼睛也眯成一条直线,这是他充满标志性的笑容。
海广是个公认的暖男,但我觉得他的“暖”实际上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善良。
即便只有一面之缘,他也会跟我们说如果有一天我们去延边旅游,可以联系他。
因为身体原因,海广说话显得有点吃力,我问他中间需不需要休息一下,喝点水,他说自己并不累,然后还反过来关心我们是否能听清楚他的讲话内容。
聊到工作和生活中遇到的一些挫折和不如意,海广还会抱歉地跟我们说他今天分享了一些负能量的内容。
他好像天然地拥有一种“换位思考”的能力,随时随地都会旧能地照顾别人的感受。
我问海广母亲,海广这样的真诚善良、乐观的性格是否跟家庭教育有关系?
母亲似乎并不想把这一切归功到自己身上,她告诉我海广从小都很懂事,别的小孩子都尿床,但海广总会等到大人在旁边的时候才哼哼叽叽表达需求。
母亲曾试探性地问海广是否后悔出生在他们这个家庭?从小到大,海广的回答一直都是不后悔,他从未抱怨过他的出生和童年。
海广说他在医院也听过和见过很多和他一样的孩子,有的父母因为生下一个特殊孩子就选择遗弃,或者因此离婚的也大有人在。
而他的父母尽全力给了他最好的康复和教育资源,从始至终,海广都很感激父母为他做的一切。
电影《阿甘正传》里有一句经典的台词: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,你永远不知道你会得到什么。
海广的生活就像是一盒浓度很高的黑巧克力,初尝起来味道极苦,很多人可能会受不了,但海广选择细细品味它,并且尝到了酸苦背后的醇香。
海广的友人对他的印象:
人,最幸运的莫过于在你最迷茫的时候,可以看到前方有一盏指引方向的明灯,海广就是这盏灯。
我和海广是大学同学,对他最初的了解来自于我们地方的报纸,上面介绍的他的情况,有一大半的版面,看过之后才知道,他在求学之路上,付出的比我们要多的多。
后面的大学生活,我们总会相聚在教室的第一排,图书馆的自习室,期末考试结束也会一起去庆祝,就这样循环了四年,我们一起踏上了毕业旅行的路。
最开始接触他,更多的是好奇,好奇他如何学习、如何生活,随着好奇心被满足,心底更多的是敬佩,因为同样的路,他走的比我们更辛苦,但走的更好。